作者:晚山有月
主角:范息,徐澄宁,谢清峥,容泽仙尊
分类:玄幻言情,古代言情,虐渣,打脸,古色古香
2024-12-15 13:38
第1章
渡厄宗,刑堂暗室。
刑堂堂主范息打量着挂在刑架上鲜血淋淋、奄奄一息的女子,皱着眉头问:“她还是不肯说吗?”
“是的,堂主,徐师姐五感失了四感,不知疼痛,用刑怕是无用的。”着渡厄宗普通弟子服的刑堂弟子有些不忍,道,“况且……徐师姐不曾犯错,如此用刑恐怕师姐心中也有怨,不如先饶恕师姐,再好言相劝……”
“确实。”范息点点头,手中折扇抬起徐澄宁的下巴。
这是一张美丽清冷、不食人间烟火的脸,她垂着眸子,苍白嘴唇微抿,似乎不屑于看这人间。
“听不见、闻不到、说不出……就一双眼睛还看得见,光是用刑是无用。”
弟子微愣。
“这么怜香惜玉?”范息话锋一转,冷笑,“余长老把人交给我们刑堂,你们却一个字都没问出来。”
“那就找两个凡夫俗子来伺候你师姐吧。”
弟子愕然:“堂主,徐师姐乃是同门……”虽然在刑堂他已经见过了比此更甚的百般恐怖手段,但都是用在魔修和敌人身上。可徐师姐入门百年,即使不近人情、与人疏远,却何至于因不愿交出自己的秘宝,而遭受如此对待?
“要是你有兴趣,也可以自己上。”范息冷冷瞥他一眼,“和你谢师兄睡同一个女人,也挺有面子的。”
弟子脸色一红,心下微动,徐师姐乃是容泽仙尊第三徒,境界还在元婴未曾跌落时,和谢师兄一样,高不可攀,远不是他一个刑堂普通弟子能够接触的。
可如今徐师姐坠入尘埃……
“给我睁眼。”范息拍拍徐澄宁的脸,“徐师侄,我知道你会读唇语。”
徐澄宁终于抬起了眼睫,静静看着他。
“我再说一遍吧。”看着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清冷眼眸,范息竟难得地感受到了一丝心虚,“只要你愿意交出余长老要的东西,余长老将亲自做主,收你为徒,并许你嫁给谢师侄。你知道,你谢师兄是下一任宗主的人选,你就是未来的宗主夫人。”
“现在你走火入魔,修为已经跌至筑基,以你的资质,道途估计也就到此为止了,独据秘宝又有什么用呢?不如献给宗门,让宗门赐给更有天资的人,换个余长老亲传弟子、未来宗主夫人当当。”
范息还在想要怎样让徐澄宁回答,要不要把她放下来给她一支笔,一道冷淡而笃定的女音就在他耳边响起:“不是余长老,是师祖吧。”
范息乍然一惊,抬手就掐住了那刑堂弟子的脖子,弟子挣扎不解道:“咳、咳,堂主……弟子……何处……”
范息这才发现弟子并没听见这一句话,徐澄宁只是对他传音了。
徐澄宁叹息道:“范堂主何必牵连无辜弟子。”
范息意识到了徐澄宁只对他传音的目的,竟是不愿牵连这个弟子,使其被灭口。
他放开手中掐着的弟子,古怪地笑了一下,道:“你倒是好心,自身难保还在这里做好人。”
弟子委顿在地,摸着脖子,大口呼吸着。
范息道:“现在可以说了吗?”
徐澄宁没有回答,只是道:“我已经得到我想要的答案了。”
“是余长老,还是师祖,有什么区别吗?”范息不知徐澄宁为何突然来此一句,他指着地上的弟子道,“这样吧,你要是不说,我就杀了他,如何?”
方才濒死的感受似乎还留在脖子上,弟子惊恐地摇了摇头,看向范息:“堂主……”
范息玩味笑道:“让你师姐救你啊……”
弟子不明白自己不过是帮徐澄宁说了两句话,怎么就受了这无妄之灾,他哀求地看向徐澄宁:“徐师姐……”
徐澄宁却再度垂下了眼眸。
“哦……她竟然不愿意救你。”范息敲了敲手中的扇子,恶劣道,“那现在我让你上了她,你应该没有心理负担了吧?”
范息踢了弟子一脚,道:“还不快点,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才就意动了,装什么道貌岸然。”
弟子看了看清冷绝尘、神色漠然的徐澄宁,心中也有几分怨气,他咬了咬牙,爬起来,道:“师姐,你不要怪我……”
范息挥扇切断刑架的锁链,徐澄宁跌落在地,那弟子一狠心,伸手去撕她的衣服,露出了漂亮的锁骨。
范息欣赏着画面,啧啧赞叹:“资质不怎么样,姿色倒还可以,看你把这些小弟子勾得神魂颠倒的。”
徐澄宁拂袖,弟子被击出,摔落在一旁。
“境界跌到筑基,竟然还有余力反抗,不愧是容泽的弟子。”范息抬扇,刑具里两枚骨钉飞起,瞬间将徐澄宁穿肩而过,将她钉在了地上。
那弟子被徐澄宁击飞,虽只是受了点皮外伤,但心中被打出几分火气来,他起身,再度靠近徐澄宁。
徐澄宁唇角溢出血,她右手两指竖起,掐出诀来,试图再次逼退这弟子。
“让你交出秘宝而已,何必搞成这样。”范息摇着头, 十枚骨钉再度飞起,将她的十根手指全部钉在了地上,他欣赏着自己的杰作, “反正你也感觉不到痛,就这么钉着应该没事吧。”
“和聋子哑巴说话真没意思。”范息对弟子抬抬下巴,“赶紧的。我就不信你师姐还一个字不说。”
徐澄宁闭上眼,心下叹息,第四次了。
可惜没想到第四次却落得这般下场,更甚于以往任何一次。
半月前,是师祖的死劫之期,她以身为献,逆转时间,更改天机,破了师祖陨落的死劫。
而师祖以大推衍术闻名修真界,又是半步飞升之境,死劫破除之时,必然窥得了天机、推衍出了因果,自然知道是自己救了他。
可惜,师祖知道了,在意的却不是她这一缕尘埃又聋又哑的困顿。
所以她在四感尽失的寂静孤独中,等到的,不是师祖的酬谢,而是宗门的威逼利诱,以及威逼利诱无果后的牢狱之灾和酷刑逼问。
她五感失了四感,境界跌落四重,是逆转时间、悖逆天命的代价,但是她还剩下一双眼,意味着还有一次机会。
匹夫无罪,怀璧其罪。
修仙,是与天争命。而自己以身为献,连师祖如此境界的死劫都可挡下,师祖又如何不想夺取这最后一次机会呢。
不过,纵使师祖的大推衍术如何出神入化,也无法窥得这时间的秘密。
也不会知道,每一次重来,虽然意味着每一次失去,但于她而言,也不是全然无用的。
那弟子的手已然伸到徐澄宁的胸前,但此时暗室的门却被骤然推开,让幽暗的室内照进了一丝光亮。
来人声音清冷,不急不徐道:“范堂主,恕师侄叨扰,师祖急召徐师妹。”
是他!弟子闻声瞬间霎时惊出一身冷汗,立刻急退两步。
“慌什么?”这弟子反反复复、犹犹豫豫,已然令范息不悦,但他却反而笑道,“余长老已经吩咐了徐澄宁任由刑堂处置,你在你谢师兄面前上了他师妹,岂不是更得趣?”
说着,对来人挑了挑眉。
此人便是容泽仙尊首徒谢清峥,天之骄子,惊才绝艳,为人孤高自傲、冷冽如霜,不满二百之龄便是年轻一辈中的第一人,未来宗主的人选。
当年仙尊收了三徒,谢清峥为首徒,徐澄宁行三,那时两人皆如云中皎月,真是一对璧人。
可惜此人天资太甚,后来远不是徐澄宁这等资质平庸之辈能及,徐澄宁在境界跌落、失去四感之前,就已经跟不上谢清峥的脚步了。
范息道:“谢师侄,本堂主已经快要问出余长老交代之事,现在就这么让你将人带走,岂不是功亏一篑?”
谢清峥只是看了一眼地上衣衫凌乱、鲜血淋漓的徐澄宁,看得出她方才受到了何种欺辱。
他的脸上却没有多余的表情,只是平静地说:“宗门如今受魔军之乱,师祖虽已出关,却需要借徐师妹一用退敌。”
“师祖竟出关了?!魔界竟逼迫宗门至此?”此等神仙打架,需要借一个筑基退敌,听来荒唐,但范息似乎明白了什么,问道,“是需徐师侄所藏秘宝?”他处事风格虽然恶劣,却也分得清大是大非。
他便抬扇拔掉徐澄宁身上的骨钉,对她道:“宗门救你性命,是救命之恩;仙尊收你为徒,是教养之恩。如今大敌当前,宗门弟子皆舍身御敌,希望你感念宗门恩德,不要再藏私了。”
不过徐澄宁却没有兴趣“看”他们在说什么,连谢清峥的到来都没能令她抬眼。
“那么范堂主,我便将人带走了。”谢清峥将她扶起来,将回灵丹喂入她的口中,她身体里的灵气渐渐充裕,身上的皮外伤开始愈合。
将徐澄宁扶到一间空屋子,谢清峥从储物戒里拿出一套干净衣裙,为徐澄宁施了个净尘诀,消除了她身上的血污,道:“阿宁,换上吧。”
谢清峥转身把屋子留给徐澄宁,徐澄宁如言换上这袭青色的衣裙,身上的皮外伤虽然愈合了,但受刑这么多日,身体已经虚弱不堪。
徐澄宁起身推开门,脚步虚浮差点摔倒。
谢清峥一把扶住她,又给她喂了一颗回灵丹,蹙着眉头,想为她束起散乱的长发,道:“你为何不向我求助?”
“不必了。”徐澄宁干脆地拂开谢清峥的手,随手用簪子将长发挽起,清冽沉静的拟声在谢清峥耳边响起,“因为你不会救我。”
不是因为谢清峥软弱,只是因为谢清峥清醒,自己在他眼中,并没有那么重要,这是数次验证的抉择。
刑堂外春雷隆隆,一场春雨已至,噼里啪啦地打在这渡厄山郁郁葱葱的深林古木之中。
谢清峥和她并立看了片刻的雨,递给她一把伞,轻声道:“是师尊准备的。”
徐澄宁接过那把伞。师尊送伞,是庇佑之意么?
但没有意义了。
徐澄宁撑开伞,独自走进雨幕之中:“走吧,要去哪里。”
……
渡厄山脉绵延数千里,渡厄宗坐落于此,占玉川灵脉汇聚之便,聚天下钟灵毓秀之材,是为修真界第一剑宗。
但此刻,青绿的山水却染上沉沉的黑色,魔军压境,宗门重地沦为战场,交战之处一片焦枯。
仰望天幕,魔尊玉珩与渡厄宗宗主容泽仙尊遥遥交手,魔气与灵气交锋之处,摧枯拉朽,河水干涸,山峰夷为平地。
“容泽。”年轻的魔尊宽袍大袖,踏空而来,“本座无意伤你弟子,只要你交出当年的始作俑者,并自裁谢罪,本座便退回无我界,与你渡厄宗相安百年。”
容泽仙尊用嫌恶的语气冷冷道:“一切皆是玉无梅咎由自取,是她自己守不住道心,任由妖魔玷污,还生下了你这个孽种。”
“很好。”魔尊玉珩不怒反笑,他一拂袖,瞬间将容泽击落,坠向护宗大阵,大阵应声而碎。
纵然容泽身为渡厄宗的宗主,已是化神后期之境,也难以抵挡这位横空出世的年轻魔尊。
魔军攻入玉倾山腹地,渡厄宗弟子们节节败退,这个钟灵毓秀之地血流漂杵、尸横遍野,哀嚎声不绝于耳。
杀机肆意的战场上,容泽仙尊节节败退,眼看就要陨落的这位年轻魔尊的手中。
此时,山中却传来一声柔弱的呼唤:“阿珩。”
渡厄山谷地,九幽剖心台上。
一神色疯魔的红衣女子颓坐在中央,铺开的红色裙摆艳丽如血,剖心台旁,是一棵高大参天的古梨树,缀满花朵的枝桠笼罩在上方,洁白柔软的花瓣被春雨打落,飘落在她的裙摆上。
无数的枯骨缠缚着她,令她身陷其中,无法挣脱,她口中念念有词:“阿珩……阿珩……我的阿珩,娘错了,是娘错了……”
台下,是受魔界围攻,不得已退入谷中的弟子。他们看着这个被困在台上的女人——如今魔尊的母亲、渡厄宗师祖曾经的弟子、容泽仙尊的师妹。
“九幽剖心台,照过往丑恶,剖人心罪孽。”
“犯下罪孽越多,陷得越深,看来这玉无梅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,竟引得无数冤魂缠绕。”
剖心台剖开她的过往,示于人前,供人审判。
竟见得她巧笑倩兮,勾引魔尊;又见得她仗魔界之势,杀害同门……
弟子们口中愤愤谴责:“果然是不知廉耻、自甘堕落,愧为我宗弟子!”每个人都站在高地,仿佛谁都可以向她脸上吐口水。
玉珩拂袖击飞容泽,踏空而来,“呵。”轻轻一弹指,那弟子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来,混在血中的,竟是一截舌头。
对这位魔尊的恐惧,让所有弟子霎时间从这白玉台前退开。
玉无梅如今虽然形迹疯魔,但很多人都忘了,她当年可是和容泽齐名的修士。
当年玉无梅身怀宗门使命,堕入魔界,以身诱魔、诛杀同门,潜伏百年,甚至给魔君生下了孩子,方才取信于魔君,最终在关键时刻给了魔君致命一击。
她本该是仙门的英雄,可是她竟对魔君动了真情,甚至还想保护魔君的孩子,与仙门为敌。
那么以身诱魔便成了自甘下贱,诛杀同门便成了罪无可恕。
纵然回到师门,也再不能被同门所接受,只能被当成异类,受人唾弃。
“母亲。”玉珩停在那棵梨树上。
“你……”玉无梅似乎被这个称呼灼伤,连哭泣都滞了滞。
整个山谷都有一瞬间的寂静,谁也没想到,风华绝代、冠绝仙魔两界的魔尊,竟然还会如此平静地称这个污秽下贱的女人为母亲。
玉珩其实于九幽剖心台上,看到玉无梅的那一瞬,他就明白了这是个怎样的局,但他很平静地说:“我来救你。”
玉无梅所有的求救都滞在了口中,玉珩明明洞彻了一切,却还如此坦然。
玉珩向她伸出手:“你还愿意离开你的师门吗?”
脸上一片哀戚之色的玉无梅,踯躅了一瞬,但最终还是握住了他的手。
与此同时,背后的掌风带着排山倒海的威势而来,玉珩若避开是轻而易举,但他若避开,受下这一掌的,必然是他身前的玉无梅。
抉择只在刹那间,于是他转身,挡在玉无梅身前,和对方对了这一掌。
双方近乎势均力敌,但不同的是,他背后却无可借力,只得一脚踏在了这九幽剖心台上。
白玉台上瞬间生出无数鬼手,将他的双腿缠缚,使他与玉无梅同困此处。
玉珩却也不甚在意脚下物事,看向来人,嘲弄道:“怎么?老东西,不躲在你的狗洞里闭关了,特意出来设局杀我?”
周围的弟子忍着恐惧,怒而斥责:“魔头,你竟敢对师祖不敬!”
来人着金色绲边白衣,凌于半空,虽被称作师祖,形貌却是一位带着书卷气的少年,眉心有一道金色铭文,眼瞳中似乎也流动着金色的暗光。
修士达金丹之境方可容颜永驻,如此少年之姿,可见这位渡厄宗师祖,十六之龄便已结丹。
“说起来,你是阿梅的儿子,倒当称本座一声师祖。”金尊玉贵的少年擦拭着手里的渡厄剑,这是渡厄宗开山始祖渡厄仙师的佩剑,被封存于渡厄山顶,“今日本座出关,特意拔出了这把剑,你若能死在这把剑下,倒是你的荣幸。”
周围渡厄山脉的四大主峰巍峨耸立,仙门百家的大能身影也纷纷从群峰中闪现。
“你的剑法,算了吧。你要真的行,何必请这么多老不死的给你掠阵。”玉珩按住身侧的佩剑。
师祖手中的渡厄剑仿佛感知到了旗鼓相当的对手,不断嗡鸣。
如果师祖没有出关,这位魔尊在渡厄宗杀个七进七出不在话下,但如今主动入局,脚下被九幽剖心台牵绊,身畔有玉无梅拖累,手下两大魔将也被仙门大能绊住脚步,要脱困并非易事。
“今日,我要带她走。”他拂袖荡开脚下缠缚的怨魂,扶起台上的玉无梅,目光扫过周遭大能,“诸位若要阻我,那便来吧。”
一场毁天灭地的大战即将开启,千钧一发之际。
“阿珩。”
玉无梅在他耳边轻声叹息。
一瓣洁白的梨花飘落。
一把匕首毫不犹豫地将他穿胸而过。
他低头看见了胸口穿出的刀尖。
是诛魔刃。
曾经,也是这把神器杀了他的父亲。
玉珩吐出一口血,不得已放开玉无梅,单膝跪地,坠落在九幽剖心台上。
师祖把玩着手里的渡厄剑,看他们母子相残,表情玩味,赞赏道:“阿梅,做得好。”
“真可惜。少年英才,就这么败在这里。”师祖轻轻摇着头,“乖徒孙,你还是太年轻了。”
玉珩拔出胸口的诛魔刃,鲜血涌出,嘲讽一笑:“我并不是输给了你,这只是我的选择。”纵然为自己母亲所伤,心境仍旧如此坦然。
玉无梅却狠狠握住他的手,一字一顿地说:“拔、剑。”
魔尊按住身侧嗡鸣的佩剑,摇了摇头:“母亲,我愿救你,却不会为了你拔剑。”
玉无梅近乎疯癫地说:“玉珩!此时此地,难道你还不够绝望吗!”
师祖目光落在玉珩的佩剑上,流光的眼瞳中亦有忌惮,但即使用上推衍术,也看不透分毫。
玉珩受此重伤,再无法分心抵御剖心台中的怨气,剖心台映照出他的过往。
堕魔之前,他也是意气风发、一剑破万法的剑修,也曾有天才之名。可惜仙门百家,却没有他们母子的容身之处……
“今日,玉无梅生下此等孽障,为祸天下,是我渡厄宗愧对众仙门。”余长老一拱手,“便请仙门诸位长老,共审玉珩,也算是给仙门百家一个交代。”
审判人心白玉台如此纯净,上方垂着的古木梨花如此洁白,魔尊玉珩周身却黑气涌动,似有滔天罪孽。
白与黑,在山川巍峨、春雨淅沥的谷地里,如同一幅流动的水墨画。
此时,青衣女子执着一柄油纸伞缓缓步下青石阶,落雨溅起的雨水沾湿了她的衣摆,比起这些雨不沾身、一尘不染的修士,她更像是一个凡人。
四周传来弟子们略含惊诧的低语:“徐师姐?”
第2章
“徐师姐竟境界跌落至此?”
“他们说徐师姐是走火入魔了,才会伤了四感……”
“抵御魔军的时候不见她,她这个时候来做什么?还这么矫情地打什么伞啊?”
容泽仙尊看着徐澄宁,欲言又止,他不曾忘记半个月前,师祖慢悠悠地画着一幅水墨丹青,轻飘飘说了一句:“你那徒儿身怀秘宝,就交给刑堂处置吧。”
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定下了阿宁的命运,此后,他就再也没见过阿宁。
徐澄宁抬眼看着九幽剖心台上受困的玉珩。
这位四世闻名的魔尊,每一世都搅动风云,将仙门百家打得节节败退,她过去耳聋口哑,一直受困于宗门一隅,到如今第四世才第一次得见。
但没想到第一次相见,就是这位魔界君王的死期。
这一世师祖未曾在渡劫时陨落,宗门未曾被魔族覆灭,修真界的战火将就此平息。
就这样罢,足够了。
时间也快到了。
但一柄剑被扔在徐澄宁面前,“小徒孙,杀了他。”师祖的声音在她耳边嗡鸣,她如今如此虚弱,何以受得起这半步飞升之境的传音,耳朵都被震出血来。
渡厄剑?
徐澄宁咽下喉头的腥气,垂眸看着地上的剑,这是要做什么?
她仰头,目光穿过雨幕,看到了高高在上的师祖,多么高贵的少年之姿。自己这点救命之恩在他眼里,不过是一只蝼蚁理所应当的奉献吧。
“你是叫澄宁对吧。”师祖鼓励地笑了起来。
他以推衍之术窥得天机,无论是自己,还是容泽和他的两个弟子,都是本该陨落于死劫之人,却被容泽这个叫徐澄宁的女弟子一一挡下。
但纵使如此,自己仍旧承受不起这违逆天命的代价,经此一遭,他的道心已然有了破损,终究难登仙途。
而魔尊玉珩,在本来的天命中,却是一个本不该死的人。
他觉得可笑,天命竟是站在魔界那一边。
但若自己亲手杀了玉珩,必沾因果,甚至渡厄宗任何一位弟子动手都不行。因为是自己违天命而生,才有了如今玉珩的死劫。
或许只有徐澄宁,承受得起这违逆天命的代价。
也只有玉珩死了,才能彻彻底底地扭转天命。既然天命站在魔界那边,那他便要逆天而行。
“杀了他,师祖便恕你违逆师命之罪,亲自收你为徒。喜欢你那个师兄么?师尊也给你做主。”
容泽仙尊吩咐道:“阿宁,谨遵师祖圣令。”
违逆师命之罪……
徐澄宁一脚踢开了面前的渡厄剑,她四世违逆天命,又如何怕一句“违逆师命”?
她看了看周围渡厄山脉的四大主峰,群山之前,自己是如此渺小。
但凡人,如何不可借万物之力?
所有人,都将知道,违逆天命,这不是没有代价的。
四大主峰是整个渡厄山灵境的支柱,环抱谷地,使此地易守难攻,青山苍翠,古木掩映,云遮雾绕,似乎远离世外喧嚣。
每一次重来,每一次避开本该有的致命的危机,渡厄宗就更加繁荣鼎盛,四大灵柱的裂痕就多一分。
易守难攻,意味着难以进来,也意味着……难以出去。
看到徐澄宁一脚踢开被奉为圣剑的渡厄剑,众弟子都倒抽一口冷气。
这可是渡厄仙师的佩剑,由历代宗主供奉于渡厄峰顶,若不是师祖出关,这把圣剑数万年都未能有人拔出。
师祖冷笑一声:“很好。”
迫切想一拥而上诛魔的弟子们,心中急切,怒道:
“徐澄宁,你在做什么!怎可不尊渡厄剑?”
“如此魔头,人人得而诛之!还不快动手!”
可是站在剖心台前的徐澄宁,看着这位魔尊的过往,却愣住了。
他确是杀伐果决的魔界帝王,掌中染血无数。
他开疆拓土,战败无数仙门,造就了魔界数万年以来最广大的疆域。
可是他的心,在魔界和人间颠沛流离,阅尽丑恶之后,依然如此澈净明通。
仍然回眸释然而平静叫那个受人唾弃的女子一声:“母亲。”
如果不是自己,以身为祭,四世扭转死劫,师祖已然陨落,也许这位大帝也已然统领整个修真界。
虽是魔,也是枭雄,何以在剖心台上受这些人“审判”。
师祖如今既已赢了,何必如此行事?
“诛杀魔尊玉珩!”不知是谁喊了一声,弟子们顿时一拥而上。
谁都想拿下诛杀魔尊这至高无上的荣耀,虽然师祖指明要徐澄宁动手,他们却忍不住心中的热血。
徐澄宁拔剑,铮然一声,只是至简至朴的一剑,却逼退了欲要上前的所有弟子。
青女剑回到鞘中,锋芒尽收,如她本人清冷内敛。
修为虽跌至筑基,却剑意圆融,炉火纯青,巧借天地之力。
如此惊人一剑,被徐澄宁逼退的弟子心有戚戚,怒道:“徐澄宁你这是什么意思?你是要背叛宗门吗?!”
“徐澄宁!数年前你走火入魔境界跌落,宗门也未曾抛弃你。”
见徐澄宁竟是护起了魔尊,要站在了所有人的对立面。
容泽仙尊叹息道:“阿宁,师尊知你心中有怨……”
谢清峥蹙眉,一字一顿道:“阿宁,不要做错事。”
小师妹娇声呼唤:“三师姐,你怎可与魔修为伍!”
“不如何。”她执伞沉静地站在这位魔尊面前,虽不能说话,但这天地共感之术拟出的声音,清冷坚定,“士可杀,不可辱而已。”
玉珩闻言难得讶异,却也摇了摇头,道:“仙子不必如此。”
“我看她是真的入魔了!不然何以解释她四感尽失?也该让她上剖心台审一审!”
“徐澄宁向来冷血无情,怎会突然如此维护魔尊?”
“还士可杀不可辱?魔修被千刀万剐都是应该的!”
“审她!她必然和魔修是一伙的!”
“徐师姐可敢上剖心台自证!”
“审她!”
“请徐师姐自证!”
师祖玩味地笑了笑,容泽这位女弟子默不作声地救了这么多人,还为此献出了自己的四感,这些同门却给她带来了这样一场表演。
修士啊,果然都是些狼心狗肺、自私自利的东西。当然,自己也不例外。
既然她不愿意自己吐露,这个秘宝似乎又得自己献祭,搜魂会坏了她的神智,那就让她上剖心台上剖一剖,看看到底是何等秘宝。
但是这么多双眼睛看着,得灭多少口啊。
他有些苦恼地摇了摇头,道:“好徒孙,那就劳烦你……”
她却没有看他们,只是看了看天,聚雨成字:“快到时间了。”
什么?师祖忽觉不对,凝眉正要推衍。
但雨水聚起的字化作雨水刚刚落下。
霎时间,惊变陡生,石破天惊,地动山摇,山崩地裂。
师祖掌握推衍术以来,第一次感知到如此剧烈的危机感,令人汗毛倒竖,几欲窒息。
“先杀了徐澄宁。”大推衍术带来的直觉让他立刻下了这样一句命令。这是徐澄宁违逆天命带来的后果吗?杀了徐澄宁可解否?
但只见渡厄山四大主峰灵脉开始崩裂,师祖已经顾不得徐澄宁。
渡厄山倾不止是山倾而已,这里承载的是整个宗门的灵脉,山倾之后,所有与宗门命运相连的人都将道途断绝。
这就是如附骨之蛆、无法摆脱的因果!
师祖聚起灵力,欲扶将倾之山。
众弟子虽在地动之中努力稳住身形,试图共御山倾之势,但仍有不少弟子不管不顾,听命向徐澄宁攻来。
徐澄宁却后退一步,直接踏上了九幽剖心台,地崩山摧之间,嘈杂的雨声与她的拟声共振:“诸位,若要杀我,请台上一战。”
此举让方才叫嚣着要她自证的同门都愣了愣。
“阿宁?”正与宗门各长老同挽山倾的容泽仙尊,无暇顾及此处,却见小师妹左支右绌不断斩开坠落的巨石,传音而来,“阿宁,先带上你小师妹,师尊会护你们走。”
徐澄宁与师尊遥遥对视,缓缓将伞收起,平举横于身前,放开手,伞掉落在了剖心台下。
容泽仙尊看出她的决绝之意,不禁愕然。
然后,她再度拔出了自己的剑。
而听命硬着头皮踏上了剖心台的弟子们,瞬间就被黑色的怨气缚住了脚步。
九幽剖心台好歹是上古圣迹,他们不是玉珩,强到能够抵御侵蚀。既为修士,谁的手里没有沾过血,谁不怕九幽剖心台,谁不心虚?
但眼前的一幕,令所有人悚然。
所谓“冷血无情”的三师姐,脚下仍是一片洁白无瑕的白玉,于台上行动自如。
她竟是一个人都没有杀过!
一时间,除了徐澄宁,所有人心中的“罪孽”皆被照见,各种丑恶的画面乱飞,一片混乱。
在这台上,没有任何人能杀得了徐澄宁。
师祖都快被气笑了,怒道:“容泽,你收的这个弟子到底是什么圣母!”
既如此纯善,师祖不免觉得之前以酷刑逼问是用错了方向,早知道好言相劝了。
师祖吸了口气,改变了思路:“阿宁,是师祖对不住你,但你忍心看宗门数万同门陨落于此吗?”
“师祖知道你还有一次机会,可以挽救宗门。”师祖知道她有秘宝,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秘宝,“师祖恳请你出手,救救孩子们。事成之后,宗门必将将你奉为上宾,万世供奉。”
知道一些内情的长老们心中暗道,果然如此!
此秘宝竟可挽宗门之将倾,不知是何等强大。难怪都令师祖意动,亲口交代让徐澄宁交出。只可惜,如今只得用在挽救灵脉上了。
弟子们看徐澄宁竟引得师祖相求,也不禁求道:“徐师姐,刚才是我们对不住你!请你救救宗门吧!”
“我知道你心中有气,但师祖都亲自向你道歉了,不要再置气了。”
“请师姐以宗门为重啊!”
徐澄宁轻轻抬手,聚雨成字:“我不欠你们的。”
徐澄宁这轻飘飘的样子,一下子就激怒了这些危机中心急如焚的弟子,顿时有人怒道:“师门救命之恩、教养之恩你难道不欠吗?你享受师门份例,难道不欠吗!”
范息飞身而来,双膝跪地,将剑横于脖颈前,一字一顿道:“徐师侄,我知道你是在怪我,方才是我辱你。”
徐澄宁却摇摇头,不甚在意,甚至直接凝字:“没关系。”
范息愣了愣:“若你心中有气,我可自裁谢罪,还请救救你的同门。”
雨中的字凝聚成了:“大家都是要死的。”
范息一口凉气直冲心底。
看到范息下跪,众人更加不平:“徐师姐,我没想到你是这等心胸狭隘之人!范堂主都给你下跪了,你却要因个人恩怨将宗门数万弟子弃之不顾!”
“范堂主您执掌刑堂,向来公正无私,不要给这种人下跪!”
范息咬牙望着她,道:“徐师侄,你确实不配拥有这等秘宝,若秘宝在宗门,早就救众弟子于水火了。”
被雨水打落的梨花落在徐澄宁的掌心,她目光悠远,拟声轻轻叹息:“这些话,我听过好多好多好多遍了……”
师祖不知为什么徐澄宁突然拟声说话,还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个“好多”,但他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。
“渡厄山断,玉川水倾。”徐澄宁环顾周围山崩地裂之状,拟声平静道,“师祖,你有没有想过,这就是我做的。”
两人目光于空中碰撞。
寒气瞬间从师祖脚下升起,心中的推衍霎时有了结果——
死劫乍现!生机皆无!渡厄宗必将于今日覆灭,万劫不复!
师祖目眦欲裂,呕出一口血来,甚至没有问徐澄宁一句为什么,立时道:“快!杀了徐澄宁!”
先前的试探已然错过良机,师祖没有多余的言语,瞬间向徐澄宁挥出必杀一击。
这一掌,带着毁天灭地之势而来,筑基之身如何能接下半步飞升的仙人的一掌?恐怕不止徐澄宁,台上的众多弟子都会立时化为齑粉。
却只见,刹那间金光乍盛,一条金色的锁链缚住了师祖。
不止是他,四大主峰之间亦是无数锁链缠绕,将这易守难攻的谷底,变成了真正的囚笼。
徐澄宁就站在耀眼的光芒中心,无数因果汇聚成结。所有迎面而来的力量,皆在金光中消散。
众仙门大能骇然:“这是……因果链吗?!”这等法器少见,却不是奇珍。修士虽重因果,却少有因果重到无法斩断的地步。
但谷中金色的锁链狂舞,竟几乎将所有人束缚其中。
“到底是多强的因果,才会如此可怖……”
一位老者为此震撼:“除非,使星河倒转,使死者复生,使天命……”
这到底是何种惊天之举啊!渡厄山的山川草木、宗门灵脉、万千弟子……皆在因果之中。
老者瞪大了眼,心神剧震:“使天命……改写。”
徐澄宁竟以天地为阵,四大主峰为笼,因果链为困,借山川之势,布局于此。而她自己身逆天命,因果缠身,便是阵眼。
“今日,我邀诸位。”徐澄宁的拟音清冽坚定,令天地共振,竟如同天上神灵降下的梵音圣谕。
——“天地同葬,共赴黄泉!”
许是徐澄宁此时心念乍盛,九幽剖心台照见的往事掠过。
是痴恋小师妹的二师兄声声相劝、刀剑相逼。
“徐澄宁侥幸窃得天命,愿以身为祭,逆转光阴,回到过往,使小师妹再得生机。”
也是承诺感念恩德的二师兄欺她耳聋,讥她走火入魔,带头使她受尽欺凌。
……
是并肩作战、有袍泽之义的大师兄不幸战死。
“徐澄宁愿以身为祭,逆转光阴,盼师兄归来,再登仙途。”
也是并肩作战大师兄,负她口哑,无法呼救,留她在万丈深渊之中。
……
是温润如玉的师尊守护宗门而死。
“徐澄宁愿以身为祭,逆转光阴,予师尊一缕生机,再报师尊教养之恩。”
也是师尊认为她失了三感,修为跌落,资质平庸,不堪培养,将救命的灵草给了小师妹。
……
是仙门魁首、半步飞升的师祖渡劫陨落。
“徐澄宁愿以身为祭,逆转光阴,助师祖堪破死劫,御魔军护宗门。”
也是这位受人敬仰的师祖欺她不知疼痛,使她酷刑加身,逼问秘宝下落。
……
徐澄宁每救一人,境界跌落一重,五感损失一分,这便是悖逆天道的代价。
但受尽苦难,竟是四世丹心不改。
徐澄宁如今的所作所为,皆有了答案。
“竟是如此!原来答案在于时间!”根本就没有什么秘宝!师祖见此真相,骤然狂笑起来,“渡厄宗果然都是些狼心狗肺的东西,该死!真该死啊!”
前来诛魔的仙门百家未在因果链中,不必同葬于此, 四散奔逃着。但心中不禁暗骂一声晦气,渡厄宗这些蠢货,竟把自己家的圣母弟子逼得拼了命都要断绝整宗灵脉。
容泽仙尊神色复杂:“阿宁……”
小师妹眼中含泪:“师姐!”
谢清峥惨然一笑,却已释然,放弃她,是自己的选择,没有什么好辩解的。
但局中其他弟子仍旧不甘:“徐师姐!我们不曾欠你,何必将我们牵连其中!”
徐澄宁却平静地笑了笑,摇摇头:“不重要了。”
救师妹,是友爱之情;救师兄,是同袍之义;救师尊,是师徒之恩;救师祖,是为护佑正道……
救人,她不后悔;今日所作所为,她亦不后悔。
仙也好,魔也好,此时此刻,天道之下,众生平等,因果链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本该死去的人。
但唯有一人……不在因果之中。
她转过身,看到了那位身受重伤的魔界帝王。
九幽剖心台上,一站一坐,于雨中对视,他们的过往交织辉映。
她曾心怀热血,跨越千山万水来到这里,拜入师门。
他曾心灰意冷,流离仙门遍历滚滚红尘,负剑而去。
万物熙攘,他们错身而过,背道而驰。
她正身谨心,铭记师尊教诲,走正道。
他道心明澈,看遍大道三千,择魔道。
她说:“既为渡厄宗弟子,当除魔卫道,护佑众生。”
他说:“大道三千,魔道只是其中之一,修魔并不意味着为祸苍生。”
她与师兄并肩作战。
他与同门拔剑相向。
她献祭自己,耳聋口哑,困于一隅。
他成为帝王,横扫仙门,征伐疆域……
他将不合适修魔的孩子送出了魔界,让他们过正常人的生活;将堕魔的年轻人点醒,告诉他们这只是一种道途,不要破罐子破摔……
有战火,也有和平;有杀戮,也有安宁。
这便是魔尊的“魔界”。
徐澄宁恍若遭受重击。
“除魔卫道,护佑众生。”这八个字重若千钧。
她做到了吗?也许做到了。
可或许,什么是正道,她都没有弄清楚。
她何以有资格评判这位魔界帝君的功过?魔界众生,不也是众生吗?
她以为四世逐渐无感于世界,过往不为所知,便是漫长而绝望的孤独;他却也独自一人,以身渡魔。
幼时,母亲曾告诫她:“阿宁,忘掉这份力量吧。无论如何都不要使用它。”
“因为,你承受不起众生命运的重量。”
是的,母亲,是我错了。
是我自以为是,以为可以逆转时间,操纵命运,兜兜转转却被命运戏弄。
好在——
但此时,一声清脆的断裂声乍然响起,徐澄宁瞬间被扼住了咽喉。
“好徒孙。”师祖唇瓣带血,如九幽地狱爬出的鬼魅,他少年面容上疯魔的笑容中满是兴味,“渡厄宗这种鬼地方,这么多年,总算出了你这么个有意思的人物。”
他竟是驱使渡厄剑斩断了因果链。
周围的山川在跌落,宗门的根基在毁灭,但他顾也不顾,在徐澄宁眼前轻语:“同不同葬我不知道,但现在,肯定是你先死。”
“你就这么和这些狗东西一起死了,多可惜。”他轻声诱哄,“好在,你还有一次机会。”
徐澄宁的脖子被他扼在手中,艰难道:“黄泉路……没有师祖相陪,确实……太可惜了……就这么和这些人一起去死,也太可惜了……”她的目光和他在一刹间碰撞,已有决绝之意。
师祖瞬间扼断了她的脖子。
是好在——
还有最后一次机会。
可以拨乱反正。
那便再来一次吧!
徐澄宁的头垂下,唇角溢出鲜血,身体无力地坠落,濒死之中,艰难但坚定的拟音在山谷回响:“若要……救,这谷中……唯一人值得!”
跌落在剖心台上,她见到了无数同门渴求的目光,也见到了她的师尊、师兄、师妹们,似乎在想她到底要救谁,似乎在试图证明自己在她心中的不同。
但没有不同了。
“徐澄宁数度违逆天命,自知罪孽深重。”众人的目光中,她的誓言穿过山崩的巨响,直上云霄,“然仍愿以身为祭,逆转光阴,拨乱反正,望魔尊渡化魔界众生,得证魔道!”
时间停在众人愕然的面目中,开始倒转。
“至于——剩下的诸位。”她口中涌出血,却骤然笑了起来,“请在过去,待我提剑来杀!”
被雨打落的梨花回到枝头,绽放的花朵收拢花苞,雨滴倒涌向天幕,奔流不息的玉川倒流。
同样于濒死之间的魔界君王垂眸看她,叹息:“仙子为何如此?值得吗?”万人同葬之局,却如此功亏一篑。
徐澄宁的生命在消逝,她再拟不出任何声音,只嘴唇微动:“因为……我还是希望……善恶有报啊……”
魔尊玉珩,是她在这丑陋纷乱的九幽剖心台上,看到的唯一一丝善念,看到的,这扭曲的修真界唯一一种不同的可能性,她想看到,这位魔尊会将世界带往何方。
“竟然是这样吗……”玉珩也未曾想过自己当年种下的因,会结出今日这样的果,会让一个陌生人愿意献祭自身救他。
他似乎了悟了什么,掌心轻轻握住了一片倒飞的洁白花瓣,语气骤然坚定:“仙子大恩,吾当万死以报。”
他的誓言,亦然穿越千山万水,响彻魔界:“吾踏过的每一寸疆土,效忠于吾的每一只生灵……凡吾座下,皆当受此约束。”
徐澄宁这么多次回到过去,虽然她理解他们忘记了,不曾责怪,但没有任何一次有人为她发下天道誓言,决定偿还。如此简单的约束,她不曾向所救之人提起。
但隔着逆流的雨幕和飞花,她看见年轻的魔界君王立下誓言:“过去,现在,未来,以天道证誓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