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栖应
主角:晏老爷子,宋枳软,晏家,老夫人
分类:宫斗宅斗,古代言情,重生,双洁,1v1
2024-12-17 13:24
第1章
清明时节雨纷纷,自春分过后,京城每日都似这般淅淅沥沥。
正逢晏老爷子病了,晏家整日愁云密布,这日正巧路过一个算命先生对宋府门前笑了声沛雨甘霖,要喜从天降了。
老夫人听说此事,忙邀算命先生进府小住。
晏老爷子是从太保之位退下来的。
数十年前,晏家在风雨飘零的世道中还是默默无闻的存在,后靠着老爷子一步步走到如今声名显赫的世家大族,除却被抄家的宋氏一族,晏家居于三大世家之首。
对于晏家的发展,老爷子是功不可没。
故而老爷子一病,庞大一个家族整日惶恐不安,生怕这位打了天下的老太爷就此撒手人寰。
老夫人也愁苦多日,直到今日遇见算命先生,原先的雨僽风僝,在巧嘴下化为柔风甘雨,老夫人悬着的心才松下来,又召来家中几房子孙拜过算命先生。
独独漏了牡丹院。
晏家家大业大,族人上千,但因着老爷子俭朴,宅子虽大,却不奢豪。
整个晏家,唯有牡丹院不同凡响。
碧瓦朱檐,画栋飞甍,雨丝砸在窗沿上发出啪啪声,有美人探出窗,皓腕使力,将梨花木窗牙儿撑了起来,那杏眼微抬,潋滟之色比雨丝更为剔透。
宋枳软本就生得白,一袭苏绣月华绯锦衫款款落地,春寒料峭,她早间还加了件软毛织锦披风,虽身处暗室,却好似沾了日月光辉般灼眼,尽态极妍。
婢女银柳正揣着汤婆子入屋,瞧女子将手伸到窗外,甚至摊开手掌接起了雨丝。
淅淅沥沥的水滴砸在她腕子上,恍若回到了记忆最后那日,黄沙凶戾,拍在她的脸庞和眼皮子上,又重又狠。
昔日宠溺疼爱她的丈夫,漠声吩咐将她吊在城门口示众。
她的凤袍被人无情扒去,手腕被丈夫的舅父用匕首重重割开,鲜血顺着粗粝麻绳一点点洒在城门之下的黄土堆上。
算不清被挂在城墙上多久。
她只记得被倒吊时头皮充血得要撕裂般的胀痛,身体里的血好像都要流干了,可切肤之痛却不及心尖凉透带给她的绝望。
司马珞,从前大晋国的三皇子,如今大晋国的帝王,亦是陪伴娇养她三载的丈夫。
为了扶持司马珞上位,她的义父义母几近献出了晏家的精血,为了帮人稳固帝位,义母之子拿自己的性命在战场厮杀,只为讨回晋国曾经流失的土地。
可到头来,司马珞却将晏家屠尽,利用她来引义母之子归降送死。
从前她总不解,自己不过是一个家族覆灭的孤女,究竟有什么值得当朝皇子为之倾倒。
被倒吊在城墙上时,她才幡然醒悟。
宋家覆灭后,世家之首晏家将她接进府中抚养,或许是晏家势倾朝野,亦或是晏家对她的珍视保护,才让司马珞对她动了心思。
一切都如他所愿。
昔日情意恩长的陪伴,他待她的珍惜爱护,皆若泡影。
恨!
她如何能不恨?
家族覆灭后,唯晏家待她真心,彼时她却沉浸在痛苦中无法自拔。
是司马珞如同眼前这场温柔绵长的及时雨,冲淡了她心中苦楚,亦如曙光,带她跨出囹圄。
她以为自己被救赎了。
可最终,始终是这伪造出的美景所欺。
那个男人哪里是柔雨,分明是雨横风狂、银河倒泻,将她拉出黑暗,又重新将她推进深渊。
她害了自己,也害了拼命保护她的晏家。
痛彻心扉。
无以言喻。
“姑娘,别玩雨了,待会儿可要着凉。”
银柳略带嗔意的面庞和柔音,将宋枳软的思绪唤了回来。
这是跟随她长大的婢女,嫁给司马珞后,她将银柳留在了义母曲夫人身边伺候。
银柳这一声姑娘,让宋枳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。
她已经重生了。
重生在了宋家覆灭的两个月后,姑母拼了半辈子攒下的圣宠,在血流成河的宋家里护下了一个她。
晏家和宋家老一辈就相识了,大房曲夫人同她娘更是闺中好友,不顾世人眼光,将她从声名狼藉的宋宅接进了晏家。
算起来,她在晏家已经待了一月多光景。
宋枳软深吸一口气,勉强稳定住纷乱的心绪,朝银柳牵唇笑了笑:“你灌个汤婆子怎么这么久?可是又同火鹤吵嘴了?”
火鹤也是宋枳软贴身婢女,性子活泼,易冲动,故而总和银柳扯皮。
银柳愣了下,还没适应自家姑娘这几日的性子转变。
自从宋家全族覆灭,宋枳软就变得不喜说话,更不喜与人亲近了,常一个人躲起来哭。
可这几日来,姑娘性子开朗多了,待她们这些下人更关心热络。
故而银柳还有些不适应。
“奴婢方才只是去前厅走了一圈。”
晏家几房子孙去拜见算命先生,却漏了宋枳软。
虽说是寄人篱下,可老夫人表面功夫做得也差了些。
银柳担心自家姑娘多想,这才瞒了下来,入屋后先帮宋枳软将手擦干,随即将汤婆子放她怀里。
“姑娘身子本来不好,别贪凉。”
宋枳软把玩了一会儿汤婆子,只觉雨丝从窗隙飙溅到颊边,银柳见了要探过来关窗。
女子率先起身,“我来吧。”
银柳见状收手,又想起一桩事来,有些兴奋,“对了姑娘,五公子要回来了,
我方才听前院的下人说,约莫午间就能到。”
窗牙儿倏地一下砸了下来,只听见砰的一声闷响。
银柳尖叫了声,连忙将宋枳软被窗牙儿压着的手拿出来。
细嫩白皙的手背已经微微泛红,不过多时,便会肿起来。
银柳慌道:“早说让奴婢关窗了,姑娘怎么这么不仔细,
瞧,都红成这样了,等会儿可得肿起来。”
手背上隐隐作痛,让宋枳软勉强回过神来,追问:“五公子?
你是说…晏骜川回来了?”
“对啊。”
银柳将热水里的帕子扭干,敷在宋枳软手背上,“姑娘幼时还和五公子一块玩过,
那时候您总追着他喊哥哥来着。”
宋枳软眸底微红,深吸一口气后,抿紧了唇。
晏骜川就是她义母曲夫人的幼子。
前世他为了稳固司马珞的江山,不顾性命在战场厮杀,战功赫赫,被百姓尊为战神。
又拥精兵三十万,司马珞畏其拥兵自立,这才拿她当诱饵,引晏骜川归京杀之。
银柳还在絮絮叨叨,根本没发觉自家姑娘眼睛红了。
“若非老爷子病了,五公子只怕还游山玩水呢,回来也好,
他和姑娘您是昔日玩伴,亦能照看您一二,不过就是咱们住的这牡丹院是五公子的,他不会要回去吧?”
宋枳软被曲夫人接来晏家后,给她安排的就是晏骜川的牡丹院。
这院子和府内其余院子不同,是用金银堆起来的。
不止院子,只要关乎晏骜川的,都是别具一格。
就拿名字来说,晏家小辈取名皆为单字,且多从玉,譬如二公子晏珺,三姑娘晏璟。
而晏骜川的名字,是老爷子亲自取的,骜,意为骏马,傲慢不驯,扬鞭百川。
也算是应了名字。
晏家子孙各有各的出息,唯有老爷子养在身边的晏骜川是京城出了名的一匹野马,顽劣成性。
老爷子曾是帝师,素来严苛,对底下几个孙儿都不大亲近。
至于为何独独对晏骜川偏宠,要追溯到十七年前正月十五。
往年这时候老爷子得去老君山祭拜亡故父母,车马已备。
大房曲夫人怀胎九月,说来奇怪,前九月都稳稳当当,那日肚子忽然作痛,还见了红,忙喊来稳婆接生。
老爷子之行被迫耽搁,只好喊手下代为祭拜。
第五个孙儿就在正月十五辰时出生,紧随其来的便是老君山山路忽然崩塌的消息,那些派去祭拜的人尽数死在了山里。
当时这事让晏家人后怕十分,老爷子身居太保之位,叱咤朝堂多年,历过无数风雨。
若无五孙儿忽然临世,恐怕这样响当当的人物就要死在老君山。
换而言之,老爷子的命是晏骜川救下的。
能不宠着吗?
故而这些年来晏骜川被老爷子纵的是无法无天,读书是个半吊子,策马狂荡却擅长得很。
在宋枳软记忆里,这人最喜用各种不同的招数欺负、招惹她,见她掉眼泪、情绪崩溃才算满意。
后来她嫁给司马珞,晏家人也常来宫中看望她。
独独晏骜川,投军后常年征战在外,就算打了胜仗,凯旋归来,也从不见她。
但凡她在的筵席,他从不出席。
甚至有一回,她半道参加晏骜川的庆功宴,这人当场撂下筷子离了席。
京中甚至传言,说晏骜川对她这个皇后极为不满。
她一直以为他极度厌恶,甚至是憎恨她。
可直到……
兵临城下,黄土漫天。
晏骜川明知司马珞给他设了陷阱,还是义无反顾率兵回京,将奄奄一息的她护在怀里,就算被敌军无数剑锋扎成了血人,也未闪躲分毫。
记忆里的最后一个画面,是他用指腹蹭了蹭她的面颊,神色尽是一片疼惜。
那双漆黑深邃的墨瞳中,交织着无数她难以看懂的情愫。
最终一切都湮没于黑暗。
“姑娘、姑娘!”
火鹤大嗓门唤回了宋枳软的神绪。
“五公子到前厅了,曲夫人让咱们去见见,其余几房都去了。”
宋枳软蹙起眉头,前世此时,她记得自己沉溺于宋家倒台的悲伤,没去迎晏骜川。
而今……
她真的不解。
为何前世他会为了她做到那个地步。
亦要寻求,他此举背后的原因。
*
夕颜厅常用于晏家会客,而今晏五公子从岭南游历归来,大伙儿难得齐聚,迎候这小霸王的到来。
“娘,五哥哥怎么还不到?浮元子不是传消息说要到了吗?”
说话的小姑娘名唤晏琦,晏家小辈里排行最末的六姑娘,才过八岁,生得粉雕玉琢,性子也俏皮。
晏家妻妾和睦,嫡庶彼此尊重。
晏琦的爹行二,生母是老爷子已亡故的妾室,虽是庶出,却是由老夫人这个嫡母亲手养大,大伙儿从没看轻过二房,也很宠晏琦。
“你这丫头,急什么,你五哥再不懂事,总不会生了翅膀,又飞回岭南去。”
甘夫人是二房夫人,先后诞下晏琉和晏琦这对兄妹,性子泼辣,但因有几分才干,平日里帮衬着大房曲夫人,在府中地位不低。
“都别急。”
曲夫人听了弟妹的话并未生气,而是握住老夫人的手安抚。
“娘,阿川应该快到了。”
曲氏出身江南,尽管先后诞下三个子女,眉眼仍是动人,说起话来细声细气,讨人喜欢。
“……”
老夫人没说话,只是沟壑难填的眉心,深深皱在了一起,让这张瞧着本就不太慈祥的面庞更添威严。
满厅除了曲夫人盼着儿子归来,最心急的莫过于老夫人。
晏老爷子久病不起,平日最疼晏骜川,说不得见了这小子后,病情能有所回转。
“到了!”
“到了!五公子到了!”
门房洪管家声音高昂,激动的情绪引得厅内几房主子都侧目相看。
来者步调轩昂,身形颀长,宽肩窄腰,比例优越。
多日赶路,可男子身上这袭紫棠云缎锦袍犹似流霞,一尘不染,腰挎金封,乌发银冠高束,面部轮廓流畅清晰,狭长墨瞳微微眯起,俊俏无边,风流不羁。
他还牵着一匹通身雪白的乌骓马,马随主人,高高扬起下巴,睥睨众人。
晏骜川同晏老爷子年轻时的相貌极为相似,若非如此,老夫人对这小混账不会如此放任。
“年前怎么同你说的?”
老夫人拄着拐,重重戳了下青石板地面,“早不许你将这小畜生牵进府里,还敢走正门,
不在家念书准备科考,在外头晃荡了好几个月,你还知道回来?”
晏骜川清楚自家祖母刀子嘴豆腐心,将马交给护卫浮元子,上前哄人,“祖母,孙儿太过担心祖父,所以才骑着乌雅进府。”
乌雅是晏骜川给乌骓马起的名字,效仿了项王坐骑之名,也是晏老爷子前几年送给晏骜川的生辰礼。
提及老爷子,老夫人的眼眶跟着湿热了几分,也没再计较孙儿过失,对他道:“快去更衣,见过你祖父。”
晏骜川见过几房长辈,视线隐晦地扫遍厅内,长眸微黯。
晏琦最先发现男子的古怪,好奇:“五哥找什么?我瞧你带了好多东西啊,是给琦儿带的礼吗?”
晏骜川回神,刮了下小丫头的鼻尖,“带了许多,让酥山给你拿。”
酥山和浮元子一样,也是跟随晏骜川长大的护卫,将礼盒一一送给几房长辈。
曲夫人对儿子的细心向来是满意的,笑:“许久没回来,可还记得你宋家妹妹?
她如今就住在你的牡丹院,你今日可别回错了地儿。”
晏骜川闻言挑眉,“宋家妹妹?”
晏琦听到宋枳软的名字,小脸顿时皱巴巴的,揪着晏骜川的衣袖,“哥哥,那个宋姐姐好奇怪的,你不要理她。”
曲夫人皱眉,“琦儿不要胡说。”
晏琦瘪嘴,“可是我先前同宋姐姐说话,她都不搭理我。”
“那姓宋的这么没礼数呢。”
晏骜川抱着手,“今日怎么不见她来迎我?”
老夫人神色很淡,看不出喜怒,“她性子淡,少言寡语,这种场合,我便没知会她。”
曲夫人打量老夫人,小心道:“我倒是让人去喊了,应当过不了多久就能来。”
“随她来不来。”
晏骜川嗤了声:“小时候就是个黏人精,长大了还这么不讨人喜欢。”
曲夫人不悦,刚要说嘴,厅外就传来一阵轻稳的脚步声。
随着几道清脆的银铃声,美人走入厅内。
软毛织锦披风系在她白皙细嫩的脖颈间,略略盖住了身形,但步伐浮动间,衣摆摇晃,仍看得出纤腰楚楚,曲线曼妙。
宋枳软生得很好,关于这一点,晏家人早知道了。
只是每每见过,总让人不自觉想起春日高枝上的桃花,剔透干净,又美得触目惊心。
世间美人很多,像宋枳软这般不落俗的却鲜少。
“五公子?”
美人妙目抬起,视线同立于厅中央的俊俏男子对上。
极轻的一声五公子,喊得人骨头都要酥了。
晏骜川瞳仁骤然紧缩了几下,随即偏开脸,“旁人都是女大十八变,你倒是好,越长越丑。”
周围的几房人面面相觑,被男子这话弄懵了。
宋枳软丑?
晏骜川去了趟岭南,怎么眼神也跟着不好了?
第2章
前世记忆犹如漫天大雪,洋洋洒洒,落在宋枳软眼前。
就连同少年此刻骄恣不屑的面庞,也和她的回忆高度重合。
初见晏骜川,她不过五岁,生得珠圆玉润,人见人爱。
曲夫人同她娘是手帕交,带小儿子来宋家玩,当时就抱着她不肯撒手,还玩笑要讨她当儿媳妇。
而晏骜川幼时已是相貌出色,她从小就喜欢生得好看的人,故而一见到这人就跟狗见到肉骨头似的缠着他。
晏骜川却不喜她的纠缠,板着一张脸,驱赶她离开。
她还巴巴跟着人屁股后喊哥哥,他却爱搭不理,甚至砸坏了她幼时最爱的金笼。
这事直到如今她都历历在目。
故而晏骜川从小就不喜欢她这个事实,早早就刻在了她心底。
后来宋家出事,宋枳软住进晏家,一直都记得晏骜川不喜欢她。
她也不上赶着讨人嫌,每每见着少年都躲远。
直到前世司马珞将那半人高的楠木箱搬到她面前,里头盛满了同她相关的物什,不下百件,都是从晏骜川的屋子里搜出来的。
她这才隐约察觉了些少年心事。
或许…他并非像她想象中那般讨厌她。
再到最后司马珞忌惮晏骜川手握重兵,不顾与她夫妻情谊,将她倒吊在城门上放血,就是为了引晏骜川来救她。
她从被捆起来,再到体内的血一点点流尽,都从未抱过幻想,晏骜川真的会不顾性命来救她。
可他就是来了。
尽管早就知道这是司马珞为他设下的陷阱。
她记得,那日黄沙漫天,也记得他胸前盔甲又硬又凉,硌得人疼痛难忍。
上头染了很多血,分不清是他还是她的。
她还记得,他杀敌时那般狠辣,铁血无情,就像是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。
可当将她从城墙上抱下来后,他小心翼翼地抱着她,害怕得浑身都在发抖。
他的指腹粗涩,抚过她的面颊,低声哽咽:“软软,我来了,不怕,没人能欺负你了。”
“你怎么这么笨,司马珞究竟哪里好了。”
“他…哪里比我好了……”
“是我不好,是我害了你。”
“软软,你怎么就是看不到我呢……”
他的声线喑哑,尽管克制着,却还是哭得过分伤心,捧着她的脸,像是失去了世间最珍贵的至宝。
“……”
“喂,姓宋的。”
修长白皙的手掌在宋枳软面前晃了晃,少年人不耐烦的语调唤回她的神绪。
“跟你说话你是听不见?”
曲夫人抬手拍开儿子的手,瞧宋枳软眼睛红了,以为她是想起爹娘,忙将小姑娘护在怀里。
“谁许你这样没礼貌了,你宋妹妹才遭了那样的祸事,你还这样欺负她。”
晏骜川动了动嘴,还没说话,姗姗来迟的三房主母秋夫人就从袖子里取出帕子,递给宋枳软,“阿枳,擦擦吧。”
宋枳软见秋夫人来了,没忍住怔了神。
犹记前世司马珞登基后,她也做了皇后,入了坤宁宫。
晏家人中最常来坤宁宫看望她的就是二房秋夫人。
“你哭了?”
晏骜川见秋夫人动作,这才瞧见女子发红的眼圈,语气惊诧:“我好像没做惹你哭的事吧。”
晏琦也没见过宋枳软掉眼泪,“五哥,宋姐姐是不是因为你没送她礼物,所以才哭了。”
晏骜川闻言愣了下,没好气道:“我怎么会给她备礼。”
曲夫人不悦,“阿川,阿枳在家的事情你不是不知道。”
“我知道就必须给她准备东西?”
晏骜川嗤了声,瞄了眼宋枳软,随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玉坠子,玉质通透雪白,用红绳系着。
看得出这玉上乘,只是雕工粗糙,勉强能辨出这是一幅骏马雪夜狂奔图。
玉坠子在半空中转悠了两圈,随即稳稳砸在了宋枳软的怀里,她连忙接住。
衣袖滑落到小臂的位置,手背上被窗户夹住的红印也显现出来。
“路边捡的,赏你了。”
少年高高在上,扫了眼宋枳软的手,随即慢悠悠地收回视线,就像将宋枳软当成街边乞儿一般施舍。
“晏骜川。”曲夫人语气发沉。
老夫人亦语气威严:“阿川,不可同宋姑娘胡闹。”
晏骜川惯来是没规矩,晏家人也看惯了,但宋枳软好歹是客,两家也曾交好,这样属实是过分了些。
“——”
气氛阒然无声,甚至有些凝重,忽而,只听宋枳软温柔地笑了声:“多谢五公子,这份礼我很喜欢。”
众人一愣,都是不敢置信。
宋枳软来晏家快两月,起初大家看她身世可怜,都想着多安抚小姑娘。
她却是个不领情的,不愿同他们说话,整日里躲在院子里不见人。
故而大家都一致认为这是个不好相处的娇娇姑娘。
只是没想到晏骜川这样欺负她,她竟然都不会生气。
该不会是个傻的吧?
“阿枳,你……”
曲夫人欲言又止,想要维护小姑娘,没想到她反而自洽了。
宋枳软和大家的想法不同。
前世这时候,她虽没出来迎晏骜川,但这玉坠子还是辗转被送到了她手上,说辞也是一般无二。
她当时沉浸在丧失亲人的痛苦中,又被晏骜川如此对待,只觉屈辱,却又因寄人篱下,不敢轻易扔弃玉坠。
直到司马珞醉酒后质问她同晏骜川的关系。
她才被告知这块玉坠子可以调令晏家近十万人的暗卫营,乃至于晏骜川十数年来打拼下来的所有私产,价值连城。
这玉坠子也是京城内王侯将相多年来忌惮晏家之物。
旁人以为晏骜川欺负她。
可真相却是他难以宣之于口的…心意。
“要你喜欢了。”
晏骜川没好气地哼了声,转身的同时对浮元子吩咐:“更衣,去看祖父。”
浮元子悄然瞥了眼宋枳软,随即快步跟上。
在众人都没瞧见的长廊上,浮元子一眼就瞧见晏骜川疯狂上扬的嘴角和耳根子上淡淡的薄红。
“公子,太明显了。”
晏骜川抿直唇线,若无其事看了眼浮元子,“你说什么?”
“……”
浮元子看了眼他,又回头看了眼正将玉坠子小心翼翼收好的宋枳软,“没什么。”
*
万寿堂内,炭火盆烧得旺,宋枳软跟着众人往老爷子的主屋走,火鹤跟在宋枳软身后,没好气嘟囔:“方才我都听说了,
老夫人先前让几房人去见了那神算子,独独漏了姑娘您,接您进府时还说日后是一家人,这才两个月就变卦了。”
宋枳软走在人群最后,闻言看向最前方的老夫人,老妇一袭庄重华装,两鬓斑白,一张面孔也是瞧不出冷热。
连火鹤都这样想,只怕晏家人都以为老夫人不喜欢她了。
可她却清楚老夫人是面冷心热,前世司马珞向她提亲,晏家人多少对这人都有忌惮。
唯有老夫人没立即答应,将她喊去房中过问,还承诺若是她不愿意嫁,整个晏家都会豁出去护她安稳。
出嫁当日,晏家作为她的娘家人送亲。
老夫人屏退众人,亲自给她盘发,还严肃地告诉她若是日后后悔了,或受了委屈,不愿待在司马珞的身边,一定要同她说,她会想尽办法帮她离开皇家。
这样的善意,也让宋枳软反应过来,老夫人先前对她的淡漠并非是不喜。
老人早就将她看作了一家人。
就如同今日,老夫人一定是觉得她刚丧失亲人,不愿意参与人多的场合,故而才没叫她。
“不许编排老夫人。”
进屋之际,宋枳软回头警示了一眼火鹤,提裙入了内室。
晏老爷子明显比起两月前见到时瘦了许多,脸色乌青,两眼深深凹陷下去,俨然是有撒手人寰的兆头。
“阿枳,你两月没见老爷子了,去拜见一下。”
曲夫人轻声在宋枳软耳边提醒。
她点头说好,待几房见过礼,她连忙走上前去给老爷子行礼。
晏老爷子艰难地转过脸来,瞧两月前还死气沉沉的小姑娘,眼下已经鲜活许多,放下心来,虚弱问她:“身子好些了?”
前世宋枳软对老爷子的印象不多,入晏家后她只顾自己的悲痛,隐约记得老爷子让人送了些东西给她,后来再听见消息,就是他的死讯。
眼下老爷子的病情如此重,却还关心她。
她鼻头一酸,想起了自己早年离世的祖父,声音有些哽咽:“多谢老爷子关心,好多了。”
带着哭腔的回应让众人跟着怔忪了下,毕竟之前宋枳软待他们淡漠,倒是没想到她见到老爷子会落泪。
“好姑娘。”晏老爷子孱弱点了两下头,“一切都会好的。”
说完这句话,老爷子就猛烈咳嗽了起来,嘴边挂了血丝,两眼翻出来,病情骤然加重。
老夫人慌了,忙喊:“快将千结先生喊来。”
千结就是这两日住进晏家的算命先生。
甘夫人惯来不信算命的,见老爷子病情严重,对外喊:“一并将府医带过来。”
内室里的人挤得多,场面顿时嘈杂起来。
老爷子咳嗽得越来越厉害,瘦骨嶙峋的身子趴在床边像要呕血。
曲夫人急得要掉眼泪,吩咐下人:“快去将五公子喊来。”
周遭混乱,宋枳软紧皱眉头,对老夫人道:“老夫人,我对穴位有些了解,可否让我为老爷子按按?”
“你试试。”曲夫人清楚宋枳软的母亲精通药理,自然也信宋枳软。
宋枳软连忙按在晏老爷子合谷穴上,又将人衣衫略微解开,相继按在天突和膻中两个穴位上。
众人本来不抱希望,可亲耳听见老爷子咳嗽的动静越来越小,方才还乌青的面色,一点点恢复如常。
“宋姐姐竟如此厉害……”晏琦惊呆了。
只听两道撩帘声相继响起,府医和另一个穿着道袍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。
宋枳软一眼就知晓后者就是老夫人请进府的算命先生千结。
大夫瞧床边坐着的小姑娘按压的穴位,夸赞道:“姑娘很聪慧,这几个穴位都能止咳、止喘。”
宋枳软的母亲精通药理,她并未学习,只是耳濡目染,没想到还能派上用场,见大夫来了,忙退后给人发挥空间。
“有劳你了。”老夫人对她颔首。
宋枳软自然不敢邀功,忙推辞了几句,老实站在人群最后。
曲夫人暗暗用赞许的眼光看着她,等大夫施针帮老大爷稳住病情,一直站在角落的千结先生才缓缓走出来。
“千结先生,先前您不是说病情能稳定吗?”
老夫人谨记着千结先前说的话,晏家要喜从天降,可如今老爷子的病情却像是更严重。
“的确是有喜,只是这段时日不要轻易让外来者进府,方能太平。”
千结垂眼,掐了几下指节,一边念着模糊不清的卦词,随即将三枚铜钱高高抛起。
正巧内室外珠帘被撩开,发出噼里啪啦响声。
宋枳软担心挡路,往边上挪,脚却碰到炭火盆,身子失去协调往一旁栽,“——”
手臂被人牢牢攥住,男子掌心很大,很轻松就能完全握住她的小臂。
方才晏骜川去更了衣,换了身素净些的家常月白雪衫,乌发玉冠,狭长墨瞳内仍是冷傲。
等人站稳很快松开手,少年就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,抖了两下手。
铜钱落地,发出清脆“当啷”声。
千结扬唇,眉眼舒展开,视线穿透人群,落在了并肩而立的男女身上,“速喜,大安,上上之兆,天作之合。”
老夫人心底一惊,看向宋枳软和晏骜川,“先生的意思是……”
晏骜川不清楚千结的身份,皱眉走向祖父。
千结对宋枳软道:“姑娘也请一同上前。”
前世晏老爷子是过世了的。
故而宋枳软有些不信眼前这算命先生真能说出什么扭转局面的法子,只是大家都看着她,她不得不跟着晏骜川上前。
千结握住晏老爷子的手,随即对年轻男女道:“烦请二位将手放上来。”
晏骜川明摆着也是不信这道士,转头有些责怪地看向老夫人,“祖母……”
老夫人却一脸肃穆,“听话。”
晏骜川深吸一口气,余光扫了眼宋枳软,见小姑娘已经将手放在晏老爷子掌间,只好也照做,将手覆在了她手背上。
少女娇嫩肌肤同晏骜川粗涩掌心触碰的一瞬,二人都觉得浑身被一道电流划过似的,从脚趾酥到了天灵盖。
“噗——”
只见方才还晕厥不醒的晏老爷子骤然睁开了双目,张大嘴喷出一口乌血,溅在了床板和晏骜川雪白的衣袖上,触目惊心。
曲夫人同几房女眷都不敢置信地捂住嘴,老夫人更是惊得往后倒退了一步。
“凶兆破,扭转乾坤为喜。”
千结的目光锁定在宋枳软和晏骜川之间,忽然笑了:“前生魂,今世人,红丝暗系,承天之祐,再续前缘。”